國慶期間,南鑼鼓巷每天都是摩肩接踵、游人如織。被稱為“蜈蚣街”的南鑼鼓巷地區,其實還包括它東部與西部的各8條胡同,這里不僅完整地保存著元代的胡同院落肌理,而且還有著諸多的歷史遺存,蘊含著厚重的京味文化。然而,在游南鑼鼓巷時,筆者卻發現了不少令人遺憾的地方,比如:在介紹雨兒胡同的牌子上,將齊白石住雨兒胡同的時間說成了民國時期;將齊白石舊居畫室的對聯放成了“左手為上”,甚至把橫批當成了對聯。此外,在介紹“都一處”的牌子上也有兩處讓人匪夷所思的地方:一是“都一處”的原址好像就在南鑼鼓巷而不是前門外;二是將乾隆皇帝御筆題寫的“蝠頭匾”錯寫成了“幅頭匾”……
齊白石住雨兒胡同的時間
怎么能說是“民國時期”?
逛南鑼鼓巷,雨兒胡同是必去的。胡同東口有一塊銘牌,其上尾句說:“民國時期北海公園董事會會長董叔平、著名國畫大師齊白石先生的舊居均坐落于此。”這句話給人的感覺是,民國時期董叔平和齊白石先生都住在這條胡同。
董叔平無須多說。民國十四年(1925年)8月1日,北海公園正式開放,次日的北平《益世報》報道:開幕禮在“北海公園承光門內白塔山西側的慶霄樓舉行”.董叔平曾任經管公園事務的董事會會長。雨兒胡同離北海公園不遠,董叔平住在這里自然是得了近便。
齊白石住雨兒胡同卻不是民國時期。白石老人1919年57歲來北京做“老北漂”,經7年苦斗,1926年64歲在西城跨車胡同買了一座宅子。從1926年至1957年9月16日享年93歲(他自署97歲,差的這4年擬另文單說)的白石老人離世,這31年他基本上都安居“跨車”.院中的北房為防盜曾裝了鐵柵欄,因而成為著名的“鐵柵畫屋”.
30多年中只有1955年春至1956年春,白石老人住在雨兒胡同。為什么遷居一年?因為中央和北京市領導對老人的關心。一是他的房子實在老舊殘破,門窗不嚴,墻磚松動;二是他的兒孫輩數量不少,你找他擾,老人不堪其煩;三是1949年以后老人在國內外影響愈加擴大(1955年獲“國際和平獎”),他的居處也承擔著接受重要客人來訪的任務……于是,1955年春節后,周恩來直接安排,中國美術家協會具體落實,請老人轉移到建筑格局、管理水平等多方面遠勝“跨車”的“雨兒”.
為什么住一年又回去了?主要是生活習慣問題。原來兒孫一大群,現在來人進大門要登記獲批,老人又覺得有些冷清。于是,他給晚輩寫了這樣一張紙條:“予愿搬回跨車胡同老屋。數十年生活計(等計)習慣,兒輩宜善體老人心意。乃翁示。”周恩來得悉,布置了專人,于1956年3月21日將老人送回了“跨車”.
1955年春至1956年春,明擺著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時期啊!胡同牌上拿“民國時期”概述董叔平、齊白石居住雨兒胡同的時間,簡直是“穿越”了。
齊白石畫室的對聯
應該“右手為上”還是“左手為上”?
步入齊白石舊居,最先映入眼簾的是正房迎門墻上居中懸掛的白石老人的畫作和對聯:“大福宜富貴,長壽亦無疆”.正房東間有一架大床,為老人睡臥所在,西間一畫案,為老人的畫室。畫室鑲著一副木質隔扇,兩側鐫刻有一副對聯。右手(靠北墻)邊書:“壽本乎仁勿展無益之卷勿吐無益之語勿涉無益之境勿近無益之人”,其下署“恕庵書于琴劍書屋”;左手(南窗內)邊書:“樂生于智本書以求其質本詩以求其情本禮以求其宜本易以求其動”,其下署“丁卯孟秋叔平仁兄雅屬”.面對這副長長的對聯,讓人不由得反復吟讀,再三品賞。
可是,怎么看著不對勁呢?從對聯主體的內容來講,“本”什么,是正面說,“本”字后面的“書”“詩”“禮”“易”分別指《書》、《詩》、《禮》、《易》;“非”什么,是反面說。先提倡而后警示,這種儀禮規范乃中國自古以來的傳統。再從對聯的落款看,“丁卯孟秋,叔平仁兄雅屬”是表達對受書者的敬意,本應為“上款”;“恕庵書于琴劍書屋”是書寫者留下的記錄,此為“下款”.這也是世代相傳的寫對聯的規矩。
齊白石舊居畫室中的對聯將“勿”……連同“下款”都擱在了“上聯”的位置,“本”……連同“上款”卻放在了“下聯”的位置,明顯放反了!不僅如此,這副對聯上下聯開頭各四個字“壽本乎仁”與“樂生于智”,被放得位置更是貽笑大方,這8個字本是這副對聯的“橫批”!
畫室對聯的正確狀態應該是:右手:本書以求其質本詩以求其情本禮以求其宜本易以求其動。叔平仁兄雅屬。左手:勿展無益之卷勿吐無益之語勿涉無益之境勿近無益之人。丁卯孟秋恕庵書于琴劍書屋。橫批:壽本乎仁 樂生于智
董叔平住的時候不會這樣反著放,因為“上款”就是“叔平”,不可能出現如此紕漏;齊白石住的那一年也不會放反,因為他住過來時主體還是當初的原樣。問題或許出在2012年翻修時,這次翻修的具體施工是當年工程隊的木匠。大家知道齊白石是個“老木匠”,老木匠的住房,“小木匠”翻修時出了謬誤?這么一撂已有五六年了,難道我們只是責怪“小木匠”嗎?
“都一處”的“蝠頭匾”
為啥變成了“幅頭匾”?
沿南鑼鼓巷北行,在秦老胡同北側有一家中華老字號“都一處”.門口的一方銘牌上寫道:“都一處燒麥館創辦于清乾隆三年(1738年)。乾隆十七年(1752年)除夕之夜,乾隆皇帝微服私訪回城,見前門大街只此一家尚在營業,頗有些感觸。進店用餐,十分滿意。當得知此店尚無正式店名時,乾隆便說:……就叫’都一處‘吧。不幾日,宮中太監送來幅頭匾,上刻乾隆皇帝御筆題寫的’都一處‘三個大字。店家此時方恍然大悟,急忙將幅頭匾及乾隆坐過的椅子供奉起來……”如此這般的說明,難免造成初來乍到的游人以為這家就是“都一處”!
稍了解北京歷史掌故的人都知道,“都一處”的原址本來是在前門外。在“后門”(地安門)外的這家“都一處”,顯然是借老字號的牌子開的“連鎖店”或“分號”.可現在這個牌子上的介紹卻明顯的似是而非,很容易給人以誤導,造成文化歷史知識上的混亂。“都一處”的品牌效應不錯,講明“后門”外這個“都一處”與前門外的原址“都一處”雖有“血緣”關系,但并不是一回事,恐怕也沒什么不好吧?
而且,這個介紹中還兩次用到“幅頭匾”一詞。“幅”,多用作量詞,如“兩幅畫”、“一幅對聯”……那什么叫“幅頭匾”呢?無解。原來,這里的“幅”是個錯字,“幅頭匾”本應是“蝠頭匾”.“蝠”在這里的實際意義是“福”,這是傳統文化中常用的“諧音”修辭手法。“福”原本是個抽象的物事,怎樣表達?于是古人想到了“蝙蝠”中的“蝠”,一是解決了同音借代,二是采用了蝙蝠的形象。此法極為常見:用“鹿”的形象來表示“祿”,用“綬帶鳥”的形象來表示“壽”,用“喜鵲”的形象來表示“禧”……不勝枚舉。所謂“幅頭匾”者,實應是“蝠頭匾”啊!
除此之外,板廠胡同的牌子也有疏漏,這塊牌子上的文字介紹是:“建國后朝鮮駐華大使館曾設在19號院……30、32和34號院是清末蒙古科爾沁王僧格林沁府邸的一部分……”其一,說朝鮮大使館曾“設在19號院”有誤,朝鮮大使館應在帽兒胡同13號。其二,提到板廠胡同的僧王府,不應忘卻一個重要人物--朱家溍。他曾在板廠胡同34號(新門牌)原僧格林沁王府西院住了60多年,朱家溍臥室的門楣上曾懸掛有啟功先生為他題的“蝸居”牌匾。
朱家溍(1914-2003年),字季黃,朱熹二十五世孫,故宮博物院貢獻卓著的專家,太和殿中的那座“龍椅”就是他主持修復的。朱先生在南鑼鼓巷住過帽兒胡同7號(舊門牌)“可園”,帽兒胡同15號(舊門牌)的婉容舊家,板廠胡同原僧格林沁王府西院是他在南鑼地區住過的第3處居所,這座宅院是他父親朱翼庵先生購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