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廣西壯族自治區興安縣,紅軍長征突破湘江烈士紀念碑園,游人在紀念雕塑前合影后散去。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 趙青/攝
大西北網訊 汽車在廣西壯族自治區全州縣至興安縣的桂黃公路上小心地行駛著。“就是那里吧。”司機指著前方說。
順著司機的手勢看去,前方樹叢突然被一片空地隔斷,一塊灰白色的石碑靜靜地矗立在中央。在這一塊大約兩米高的飛檐造型石碑上,刻著“湘江戰役舊址覺山阻擊戰”幾個紅色的大字。
82年前,近6000個年輕的生命消逝在這方圓十幾公里的土地上。
1934年11月25日,中央紅軍決定搶渡湘江。紅軍與湘軍、桂軍血戰了五天四夜。渡過湘江到達遵義時,中央紅軍從蘇區出發時的8.6萬人銳減至3萬余人。
覺山鋪,當地人習慣稱為腳山鋪,位于全州縣才灣鎮,是一個只有20多戶人家的小村子。1934年在此發生的阻擊戰是湘江戰役中歷時最長、規模最大的一場戰斗。覺山鋪與湘江平行,是敵人封鎖湘江的咽喉要地。
1934年11月27日,紅二師開始布防,到11月30日紅一師趕至,林彪、聶榮臻率紅一軍團為阻擊湘軍封鎖湘江渡口,與敵人展開激烈戰斗。30日,覺山鋪失守,紅一軍團被迫撤至鄰鎮紹水。12月1日中午,阻擊陣地全部失守。5天的戰斗,紅一軍團傷亡近6000人。
但這個數字僅是同一時間內,整個湘江戰役中犧牲總人數的八分之一。湘江戰役是長征歷史上一道深深的傷疤,而這一條自興安縣界首鎮流入廣西,途經全州縣的江水,也成為一條血紅色的河水,流淌在幾代人的記憶中。
82年,這紅色從未褪去。
全州縣鳳凰鄉的鳳凰嘴渡口安逸寧靜,蟬聲嗡鳴,村民生活閑適,江水碧綠澄澈。翠綠的水草像姑娘的一頭秀發,在水中搖曳。東岸至西岸相距幾百米,擺渡人蔣陸榮的船是20年來村民來往兩岸唯一的交通工具,但80多年前,近萬名年輕人永遠沒能抵達對岸。
1934年12月1日,一個寒冷的冬日。中央縱隊右翼后衛紅八軍團為了掩護兄弟部隊紅九軍團渡江,在楊梅山伏擊追敵。下午3時,紅八軍團開始在鳳凰嘴渡口下游搶渡湘江。此時是湘江枯水季,江水只有齊腰深,但江面寬闊,江水冰冷刺骨,前衛部隊剛渡江,五六架敵機徑直朝渡口飛來,在河灘上轟炸、掃射。緊接著,后面又響起了密集的槍聲——從新圩追來的桂軍突破紅八軍團后衛,沖向渡口。一批又一批敵機從頭頂飛來,桂軍在身后緊追不舍,剛剛組建兩個月的紅八軍團的小戰士們像被碰倒的積木,成片倒入冰冷的江水中。
當年目睹了一切、還曾是孩童的村民如今已進入耄耋之年,這場揮之不去的慘痛記憶在渡口的村子中已是人盡皆知。村民說,當年整個江面漂滿浮尸,滿目血紅,戰士陸續倒下去,沉入江底又浮上來,被冰冷的江水沖到下游。上游漂下的尸體幾乎全都堆到下游江水拐彎處。村里的百姓自發地將戰士們的尸體掩埋。紅八軍團渡江前11000人,渡江后僅剩1200人。“三年不食湘江魚,十年不飲湘江水”自此開始在當地百姓間流傳。
令人扼腕嘆息的不只是駭人的數字,湘江戰役中隕歿的生命絕大部分正處于風華正茂之時。損失過半的少共國際師平均年齡僅18歲,在湘江戰役中損失萬人的紅八軍團,團政委黃蘇僅26歲,整個軍隊平均年齡不到30歲。
湘江戰役紀念館新館內,紅一方面軍三十四師師長陳樹湘眉頭緊鎖,目光堅定,這座半身銅像將他永遠定格在29歲。1934年12月,陳樹湘率全師6000名紅軍將士與國民黨部隊拼死搏斗,掩護紅一方面軍順利渡江后僅剩300余人。在追趕大部隊的路途中再次與敵軍交火,陳樹湘腹部中彈受傷,被湖南道縣保安團搜捕、抬往道縣縣城的路上,他從傷口處掏出腸子,用力絞斷,英勇就義。保安團的人把陳樹湘的遺體抬回道縣,砍下他的頭懸掛于城門之上。“他的頭和他的身體都不在一起。身體葬在道縣,他的頭送回了他的家鄉。”紀念館的管理員、來自興安縣界首鎮的周朝山對湘江戰已熟稔于心。“最慘了,而且他是犧牲的烈士中級別最高的。”
這些有關于犧牲的悲壯故事時常震撼著人們的心靈。對于這些出身于農民階層、身體結實的年輕人來說,生死早已不再是考慮的第一位。他們靈魂里駐扎著對革命的堅定信念,毫無保留地投入他們為之而戰的事業,年齡也從來不是阻礙他們加入紅軍的理由。1920年出生于江西省永新縣的彭勝昔,14歲參加長征;四川省宣漢縣的王新蘭9歲參加紅軍,15歲的姐姐也是紅軍女戰士;1926年出生于湖南省桑植縣的向軒,9歲參加長征,被確定為中國年齡最小的紅軍。
周朝山認為,當時老百姓家里很窮,為了搞革命,他們愿意犧牲生命。“因為有了這些年輕紅軍的犧牲,才有了新中國,湘江戰役改變了中國的命運。”
湘江戰役中每一條曾鮮活的生命最終化為一個數字或一個名字,進入歷史課本或被刻上烈士墻。這些年輕生命留下的印記在一代又一代人血液中流淌,鼓舞著人們追求崇高的信念,堅持奮斗向前的精神。界首湘江邊的一個最熱鬧的市場內,能夠將湘江戰役說得如評書般生動的彭麒,斬釘截鐵地告訴記者,“我以后要當軍人,我寧愿戰死沙場!”而他今年才只有11歲。
桂黃公路旁覺山阻擊戰紀念碑周圍已樹叢繁茂,一束野菊花迎風擺頭。紀念碑背后的陰影處,兩壺桂林三花酒和若干個酒杯整齊地排列在背后方臺之上;傍晚的斜陽下,界首鎮的湘江畔,幾個小孩子脫光了衣服,跳入江水嬉戲,遠處幾名婦女搓洗著衣服,聊著家常。深綠色的江水映著樹影從他們的身后靜靜地流過來,流過他們,奔向遠方。
80年前發生的一切在這里已不見蹤影,但這些記憶卻永遠無法被忘卻。
(責任編輯: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