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聞記者 李思文 實習生 趙怡然
2016-07-15 07:09 來自 教育家
“很多人覺得我們的專業不吉利,滿月酒、喜宴都不太歡迎我去。”學現代殯儀技術與管理專業的大學生張宇(化名)還有一年畢業,他并不擔心工作,卻憂心找不到女友。
歷年高考話題中,報考專業的“冷與熱”始終是學生及家長關注的高頻詞匯。殯儀學、死語言學、福祉學……這些小眾、冷門專業究竟意味著需求少、就業率低,還是競爭小、成功率大?
近日,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采訪了數位小眾專業的學生,雖然冷門專業的求學歷程顯得有些孤單和艱辛,但多數人仍表示,每個專業都有自己獨特的魅力,探秘的過程很有趣,并不后悔當初的選擇。
山西某公墓,一位從長沙民政學院現代殯儀技術與管理專業畢業的學生正在工作。 視覺中國 資料圖
殯儀學:總有人要去做
面對冰冷的尸體,用冷靜、耐心、溫柔的動作,讓其重新煥發“生機”……著名電影《入殮師》里的鏡頭,幾乎是張宇(化名)大學學習和工作的全部。
張宇就讀于長沙民政學院,學的是現代殯儀技術與管理專業,目前正值大二升大三。畢業后的他,可能就是一名讓逝者走得體面、讓生者得到慰藉的入殮師。
“幾乎見過我的所有人都會問我為什么會選擇這個專業。”回憶起當初的報考經歷,張宇無奈地說,其實是源于一句玩笑。“當時看日本電影《入殮師》覺得很感動,就開玩笑說我要報殯儀學,誰知說多了人家都相信了,我當時臉皮薄,不好意思說是騙他們的,竟然就鼓起勇氣報了。”
據張宇介紹,長沙民政學院殯儀系是中國最早開辦殯葬教育專業的院校,被稱作培養中國殯儀人才的最高學府,但由學校官網上的統招計劃可以得知,十幾年來,和張宇就讀同一專業的學生也不過一千余人。
帶著對整個行業的茫然和僅有的電影印象,剛入學的張宇心里還是有點兒“虛”。“有時會做噩夢,夢到尸體活了,追著我跑,嚇得睡不著覺。”剛接觸尸體時,聞到尸體散發出的味道,會讓張宇反胃嘔吐,“但慢慢也就習慣了”。
可是比害怕和氣味更讓他煩惱的,是得知他所學的專業后身邊人異樣的眼光。
“很多人會覺得我們的專業不吉利,比如遇到滿月酒、壽宴這樣喜慶的場合,都不太歡迎我去,有的人甚至連我的禮金都不想收。”對于旁人的看法,張宇一開始苦惱,后來也慢慢接受了,“別人覺得害怕、晦氣,會有不好的聯想,這也是可以理解的。”
考慮到身邊人的感受,張宇平時會格外注意,“我一天會洗好幾次澡,去除身上的一些味道,也會盡量避免和別人的肢體接觸。”
張宇自己覺得,學殯葬的學生和其他大學生并沒有差別,“一樣到教室上課,該玩就玩,該鬧就鬧,也要為學習、考試、實習發愁。”
“今天風水和挽聯寫作課就要出成績了,一會還要考防腐整容,我書都還沒有怎么看。”提起考試,張宇有些憂心忡忡,在他眼中,聽似恐怖的內容只是一門門學科。
談起外界流傳的“殯儀館秘聞”,張宇說,很多傳言都是因為不了解,“像有時燒尸體會坐起來,其實是一種生物神經性反應;而殯儀館有時會發出的怪聲音,就是冷藏庫運作的聲音。”
如今正在濟南某殯儀館實習的張宇對這些“靈異現象”已毫不恐懼,但對他未來的工作,尤其是婚姻,家人還是頗為憂心。
“殯儀界有句老話叫:工作好找,女友難得。基本女朋友都是靠內部解決,我們教學樓對面就是墓地,其他專業的學生平時連靠近都不敢。”張宇說,學生一般還沒畢業,就會被各地殯葬單位“預定”一空,據教師和學長說就業率一直穩定在100%,但相親的成功率就沒那么高了。
“女朋友基本靠‘騙’,先說畢業以后會去政府工作,再說可能從事的是婚葬類,最后才會說是殯儀專業。要慢慢告訴,不然當場就嚇跑了。”此外,張宇說,在待遇上殯葬學業沒有外界想象得那么好,“只是比平均水平略高一點兒,絕對算不上高薪專業”。
但他表示,既然選擇了這個職業就要下定決心把它做好,采訪中,他不止一次強調:“生老病死都是人的客觀規律,總有人要去做的。”
福祉學:主要研究老年社會
“我學的專業挺莫名其妙的。”陸思(化名)對澎湃新聞記者說,“可能就算我告訴你專業的名字,你都猜不到我到底是學什么的。”
陸思是東北師范大學人文學院社會福祉系學生。在詞語解析軟件中,“福祉”是指幸福、利益、福利,而陸思所學主要是研究老年社會問題。
“同學們,讓我們一起為實現中國的社會福祉而辛勤耕耘,努力工作!”陸思說,剛入學時,老師滿懷激情地對他們說,能學好福祉的人心中一定充滿著愛心、情懷、決心、勇氣,“那個場景特別像在傳播宗教言論。”
談及高考報志愿時為何會選擇“養老”專業?陸思說,主要還是考慮到未來的發展前景不錯,“反正我一直挺喜歡和老人相處的,試一試也沒關系。”
確如陸思所言,在中國老齡化加速的當下,“養老”是一個充滿想象空間的朝陽產業。據澎湃新聞了解,全國65歲及以上的老人已突破1.4億,而與之對應的是,社會福祉學系目前國內僅有東北師范大學和北京社會管理職業學院兩個學校開設。而陸思的專業也只有120個學生、6位教授,每年計劃招生僅50~60人。
學這個專業需要經常與老人接觸,陸思說,福祉系有很多志愿社團,定期就會組織去養老院等機構做志愿活動。但陸思第一次與陌生老人的接觸并不愉快。
“那個王奶奶有輕微的老年癡呆,不愛笑,脾氣也特別差。”陸思說,老人家經常對他發脾氣,“說我太笨,什么都做不好”。這讓陸思一開始頗受打擊。
但同專業的其他同學也都并不容易,有的老人大小便失禁,同學就要幫忙清洗衣物,“我們都是互相鼓勵著堅持下來的。”陸思說,后來他們會帶老人做小游戲,教他們用手機上網,攙扶著他們進進出出,慢慢老人家們也開始接納這些手腳毛躁的學生。
陸思告訴澎湃新聞記者,實習到了后期,老人對他疼愛有加,幾乎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
隨著與老人越來越多的接觸,陸思也越來越喜歡自己的專業。
“爺爺奶奶們現在吃飯撒一身、穿不好衣服、走路顫顫巍巍,其實就像我們小時候一樣。”陸思說,現在照顧老人就像小時候老人照顧自己,“很多最簡單的事情對他們來說卻是困難重重,他們不需要很多錢,而是陪伴和照顧。”
談起養老院中少有親人去探望的老人,陸思的語氣有些心酸,“他們會一直不停地問我,孩子來看他們了嗎,特別孤獨的表情,我都不忍心回答。”陸思說,提起養老,許多人總是一句輕輕松松的“把老人送到養老院去”,但對養老院卻并沒有多少了解。
更讓陸思哭笑不得的是,他們費了很大勁教爺爺奶奶們用手機,卻發現許多老人被自己的孩子屏蔽了朋友圈,“難道自己的父母就這么招人煩嗎?”陸思很不解。
如今,打開陸思微信朋友圈,轉發內容幾乎都是揭秘百歲老人吃了60年的養生粥、全球十大阿爾茨海默癥影片等與老年人有關的內容。
陸思說,他暑期想去學一些保健按摩的基本知識,“我的終極夢想是成為讓每一位老人都能幸福的養老院的院長。”
珊瑚專業的學生在上潛水觀察課。
珊瑚礁生態學:潛水不敢涂防曬霜
2015年,34歲的英國人本·紹索爾從3.4萬人“全球海選”中脫穎而出,成為澳大利亞大堡礁“島主”--個負責照料大堡礁的看島人。當時這份工作被人們稱為“世界上最幸福的工作”。
喂魚、游泳、潛水、劃船、寫博客、上傳視頻……這就是本的全部工作:一周只需12小時,收入還是當地人均收入的5倍。而這份人人羨慕的工作,就與張珍(化名)所學的珊瑚礁生態學的專業相同。
“我的專業主要是根據現有的理論研究,來解決出現在珊瑚礁環境生態系中的各種問題。”張珍介紹道,“比如,被損害珊瑚礁生態系的生態恢復、如何對其進行管理等。”
張珍本科在國內讀的生態環境專業,畢業后去日本念珊瑚礁生態學研究生。在她的學習生涯中,潛水是常有的事,“潛水時可以看到大片的珊瑚,每一個形狀都不一樣,色彩斑斕,非常漂亮。魚兒在其中穿梭漫游,像一幅幅瑰麗壯觀的海底熱帶雨林風景畫。”
然而,照顧珊瑚遠沒有外界想象的那么輕松,作為珊瑚的“守護者”,她不忍心擦著防曬霜進入生態環境脆弱的珊瑚礁區,往往泡在水里幾小時就曬得皮膚劇痛。“剛從水里出來就要跑去實驗室。”
除了曬傷,張珍潛水時還要提防很多有毒的小生物,“比如棘冠海星,它的表面長有尖銳的棘刺,內有含神經毒素的毒胞,潛水時不注意就會中毒。”
而因所學專業過于冷門,平時生活中,一提到專業就會惹來許多人的好奇關注,“有時還會遇到一些讓人哭笑不得的問題,比如:珊瑚好吃嗎?珊瑚是植物還是動物?普通人如何飼養珊瑚?”
對此,張珍也頗為無奈:“珊瑚是海生無脊椎動物,我國的珊瑚基本上是全部被保護的。如果想吃只能去國外試試,軟珊瑚吃了容易過敏,硬珊瑚吃起來有點像美術商店里的石膏。”
除了一些讓張珍覺得“無語”的問題,有時網傳的一些關于“珊瑚造島”的謠言,也會讓專業照顧珊瑚的她頗為憤怒。
“我真的非常討厭那些不專業的人亂說。”提起自己心愛的珊瑚,張珍的語氣瞬間嚴肅起來,“這種謠言傳播很容易誤導那些對海洋生物一知半解的人。目前全球珊瑚礁退化的速度非常快,珊瑚移植作為拯救珊瑚礁的手段之一,不該被這樣曲解。”
她介紹說,現在人工修復珊瑚礁主要靠的是珊瑚移植,他們會把幾厘米的珊瑚枝條小心固定在珊瑚礁上,而剛移植的珊瑚礁非常脆弱,就算能幸運地適應移植地海水的環境,也可能會因魚類的啄食、海藻的寄生死亡,“因此每天都在擔心它們。”
很多珊瑚做成工藝品都價值連城,但真心喜歡珊瑚的張珍從未動過一絲破壞心思。“能經常看到它們,心理上就已經覺得自己比很多人富有了,海洋生態不能毀在我們這代人手里。”
“很多人聽我講了,都很希望有機會親眼欣賞珊瑚礁區的美麗景色,可這些美麗而脆弱的小家伙,還能撐到你去親眼見證它們美麗的那一天嗎?”
隨著身邊對珊瑚感興趣的人越來越多,張珍還在果殼網上開了珊瑚漫談、珊瑚礁漫步等一系列的科普專欄,熱心解答網友疑問,變成了一本行走在海底世界的“百科全書”。
讀冷門專業更容易成為專家
北大古生物學已經“斷檔”兩屆、國內古籍修復人才只有寥寥數百名……在冷門專業的背后,不少學生和家長心存疑慮。
“冷門專業說出去很沒有面子,好像分數不夠讀熱門專業而被調劑的。做家長的,還是希望孩子能就讀一個就業有保障、社會認可的專業。”一名高二學生的母親告訴澎湃新聞,她還是覺得專業的“冷熱”區分不是毫無道理,選專業還是要符合時代發展。
正在攻讀死語言學博士學位的李然(化名)則認為,冷門專業有時反而更有利于個人的長遠發展與繼續深造。
“我本科專業是歷史,然后進化成歷史文獻,接著超進化成敦煌文獻學,最后,終極進化成死語言學。”李然說,本科就讀相關冷門專業的學生,在攻讀該專業的研究生和博士時,會比半路轉行的同學更具有競爭力。
據他介紹,死語言又稱滅絕語言,是指一種已經不再有人以之作為母語的語言。據估計,每兩星期就有一種人類的語言滅亡,變成絕跡語言。
“很多高精尖學科讀到最后大都是冷門專業,雖然本科學的時候覺得是個冷門專業,但其實都在為下一個專業學科積累扎實的基礎功底。”李然如是說。
在安徽理工大學就讀彈藥工程與爆炸技術專業的王同(化名)也表示贊同,“冷門專業競爭少,所以不易被淘汰,好好學習、努力鉆研,做出些成績,很容易成為該領域的專家。”
王同還說,很多冷門專業只是多數人觀念中的“冷”,是一種偏見和誤解,而并非真冷,“比如(很多人誤以為)采礦專業就是礦工、考古專業就要住在荒郊野嶺。”
對此,上海政法學院社會學專家章友德表示,任何一個學科的存在與發展,都與社會發展有著直接或者間接的聯系。
“特別是進入了市場經濟時代,學科和專業發展受到市場因素的巨大影響,所謂冷門專業的說法也由此產生。但這種“冷熱”并不能真正反映這一學科在人類社會發展和文化傳承中的真正價值與地位。”章友德表示,社會應對一些稀有學科予以支持,使其能夠得到繼續發展。
章友德還認為,隨著經濟、社會發展的不斷調整,一些熱門專業或許就會由于供大于求而成冷門專業,而一些所謂冷門專業由于社會需求的迅速增長或許會成為熱門專業。“如果只是按照目前市場的冷熱追逐所謂的熱門專業,一定很難踩準市場需求的節拍。”
關于報考專業選擇,北京師范大學教育學博士劉貞華認為,無論冷門專業、熱門專業,報考時都要從自己的天賦、熱情和現實考慮出發,選擇自己擅長、熱愛、可以經濟獨立的專業。“如果真的喜歡‘冷門專業’,要看自己的經濟條件是否允許,或者自己是否愿意忍受學習研究初期的‘清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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